千里之外,运河的脊梁断了。浑浊的江水如苏醒的远古巨兽吞食着两岸田垄、农舍,还有来不及逃走的牲畜与老幼。
千里加急的文书一批接一批,跑断了马腿,累死在朱雀门外,驿卒跪在泥泞中,声音嘶哑如破风箱:“运河决堤,第七道堤,也绝了……”
宫墙之内,红烛的火焰在描金琉璃盏中微微摇曳,将整座晋阳殿映成一片暖融的琥珀色。
空气里浮动着沉水香与百果甜糕交织的气息,丝竹声像看不见的溪流,在绘着云鹤的梁柱间潺潺流淌。
陆鸾玉坐在大殿尽头的锦榻上,一袭绯红蹙金宫装,裙摆迤逦如晚霞铺地。发间那支累丝金凤衔珠步摇并未频频晃动——她背脊挺得极直。
阶下百官命妇的贺礼已堆成小山。南海夜明珠在紫檀匣中幽光温润,北疆雪狐裘迭出蓬松云絮,更有卷起一半的《千江山居图》露出青绿山脚。
陆鸾玉越过这些东西,将目光投向殿外,似乎听到了雨声中裹挟着什么。
贺春宴已经开始了,她久久不曾露面,那些显贵也只当帝姬又在耍小性子了。
远远的还能听到乐师所奏的《太平令》,雨声中滔天的洪水与龟裂的大地,似乎只是戏台之上的锣鼓点。
长乐殿暖阁之中,有为帝姬美貌慕名而来的藩王子弟,亦有京中贤名在外的贵女,想借着贺春宴的名头相看夫婿。
“扫兴。”一位额贴花钿的贵女用扇子半掩着脸,“这雨声扰得人连曲都听不真切。”
“帝姬,长乐殿那边派人来催了……”
义华身后还跟着个男人,身着绯色圆领蟒袍,头戴玉冠,腰间紧束九环金玉带。
行走间每一步都踏的四平八稳,宽大袖袍垂落,尽显庙堂威严。
这还是陆鸾玉第一次看到陆晋身着亲王服制。
也难为他这么多年了还未忘记皇族礼仪。
义华将人领进来便退出去,只留下殿内二人。
陆鸾玉倚着美人榻,丢给陆晋一个有事启奏的眼神,连脖子都不曾扭动一下。
“今夜的雨很大,我估摸着你也不想去长乐殿,便将贺礼给你送来了。”
这半个月陆鸾玉窝在自己的晋阳殿中,拒了所有人的求见,也包括陆晋。
除了偶尔去拜见皇帝和皇后,其余时候都如同一只狸奴缩在窝里,不肯动弹。
“你每年都只会送些奇花异草,衣裳脂粉,无趣得很。”陆鸾玉难得如此心平气和地与兄长说话,“我不缺这些东西,今年我想向兄长讨一样东西,兄长可愿意给?”
陆晋的手藏在袖中,闻言握紧了那并未送出去的生辰贺礼。
“想要什么?”
陆晋在她生辰时似乎宽容许多,陆鸾玉审视了他一会,身子挪到陆晋怀里,耳朵紧贴着他的胸膛,听到了如鼓鸣般的心跳声。
陆鸾玉问他:“兄长,你何日回照世宗?”
陆晋伸手掩上了窗户,宽大的袖袍将柔嘉娇小的身躯覆盖住,人在他怀里几乎看不见。
“你生辰之后,怎么了?”
“我想随兄长去照世宗。”
陆晋松了口气,还以为是要他又做什么杀人放火的事,近日来萧家已经死了很多人。
你本就要同我去照世宗。
话到嘴边陆晋却又顿住了,柔嘉总嫌他管得多,比起被人逼着去照世宗,依着她的心意,让她开开心心地去不是更好。
于是陆晋改口:“你想去就去,这算什么请求,兄长何时对你如此吝啬。”
明明一直这么吝啬。
陆鸾玉懒得反驳,想了一会道:“那没有了,我什么也不想要了。”我想要的你也给不了我。
陆晋沉默了,陆鸾玉在他怀中玩着一串寒玉络子,并不作声,也没有要起身的意思。
兄妹二人总是行为举止亲密无间,可陆鸾玉藏了许多心事,陆晋总觉得妹妹在他不知道的时候,经历了许多事。
犹豫了许久,他还是拿出了那份生辰贺礼。
陆鸾玉被那抹寒光吸引,定睛看去,惊喜道:“好美!”
那是一把长约七寸的匕首,与其说是兵器,更像是一抹月华,晶莹剔透。
其性制极古,线条却十分凌厉。刃身优美如猛禽收拢的羽翼,其上镌刻着古老的忍冬藤纹,转折处缀着米粒大小的晶石,如同藤上开出的小花。
柄尾坠着一颗铃铛大小的镂空银香球,内置香丸,行动间溢出的不是杀气,而是若有似无的冷香。这匕首并非为战场而生,它无处不彰显着锻造者求爱的心思。
匕首被放到陆鸾玉手里,握柄恰到好处的弧度,能完美贴合女子纤柔的掌指。
神兵有灵,不会伤主,陆鸾玉对这东西爱不释手,任由匕首冷光在她指尖流转。
“它有名字吗?”
陆晋思索了一会:“这是我在秘境中寻得,是那处秘境大能为他妻子所锻造的,我并未找到关于这匕首名字的记载。”
原本陆晋并不打算带走这匕首,他在秘境中连破五道阵法,得了大能残魂青眼,允他在无数功法秘籍中任选一部带走。
看到匕首的第一眼,陆晋就想起了自己的妹妹,同这匕首一样,不必有偾张的血气,只有一副艳丽柔美的外表,与潜藏其下的蛇蝎心肠。
对,就是蛇蝎心肠,柔嘉从不畏惧死人,她造下的杀孽怕是要苦修十几世才能偿还。
陆晋救过许多人,那些人叫着他的名字,把他当做救世神子。他却在心中祈求佛祖,减轻胞妹的罪孽,要她下一世也无灾无难,平安喜乐。
陆鸾玉高兴极了,终于愿意给陆晋好脸色,她露出一个不带任何恶意的笑,一个纯粹的笑。
“兄长为何想起送我这个?”
陆晋正色道:“若是要去照世宗,宗门内事务繁多,我终究有顾不上你的时候,神兵有灵,能护你一二。”
陆鸾玉又不吭声了,照世宗里等着她的,可并非神兵能解决的。
不过,陆晋既然早就想好要给她送匕首,便是打算带着她去照世宗。
陆鸾玉眨巴了两下眼睛:“你是不是早就想带我走?”
陆晋低头看她,陆鸾玉此时看起来有点懵懂,露出些少女的天真。
他应了一声。
陆鸾玉却反驳道:“你不是讨厌我,干嘛要带我走!”
陆晋深吸了口气,按耐住自己的情绪,问道:“好,既然你总说我讨厌你,我问你,这么多年,我可曾漏过一封书信,缺过哪一年生辰礼,你要杀的人我少杀了哪个?”
此次归宫,胞妹的疏远与憎恨,让他意识到妹妹并非幼时那般不晓世事,她有自己的喜怒哀怨,一味地管束让妹妹越来越恨他,这非他本意。
他压着自己的控制欲,给了妹妹想要的一切,究竟还有什么让她不满的?
陆鸾玉语塞,她没办法在兄长面前说出苏玉的存在,兄长也不会信自己将来为了一个来历不明的女子,将自己的胞妹丢在一旁。
陆鸾玉威胁道:“你发誓,你这辈子都不会丢下我,用心魔起誓。”
若不是时机不对,陆鸾玉恨不得让兄长直接发誓这辈子不会与一个叫苏玉的女子纠缠,连话都不许与她说。
拖拖拉拉的终于和好了一会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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